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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奇心被挑起,他在濁暗不明的燭光下,就着紅繩主人她的名,在月老的姻緣簿裏一世又一世地去找,想找出是哪個人總是不能與她在一起,但他沒想到,姻緣簿上所寫的那個與她無緣男子的名……竟會是他。 他怎可能愛上個凡人? 不信、抗拒,種種念頭一一竄過他的腦海,當他正想認為月老的年事已大、神法胡塗時,他卻在自己的指間看到斷了一截的紅繩,錯愕中,他用力地扔開姻緣簿,想取下指間牢牢繫住的紅繩,可無論再怎麼做、再如何費盡心機,指上的紅繩就是取不下來。 氣餒喘息之餘,眼角餘光再次看見了她那條懸在空中,孤零飄蕩的紅繩,忽然間,他忍不住想知道,他怎會愛上這個凡間女子一世又一世? 一股渴望在他的腦海裏催促着他,非但在他離開星宿山後不肯平息,反而還日漸壯大,因此當天帝應神鬼大戰論功行賞時,他選擇當個門神,選擇來人間世世站在她的門上看着她,想找出他為何會愛上她的原因。 眼看着每一世模樣皆不同的她,眼看着,每一世的她,都因找不到他而孤獨終老,站在門上刻意不出現在她面前、想挑戰月老姻緣簿詛咒的他,一世又一世下來,看盡了她的眼淚,也看盡了她想愛卻無人可愛的悲傷,一世又一世地,他將她看在眼裏、心底,將她植在心底深處。 他因此而後悔,因此而感到歉疚,原本,他只是想開個玩笑而已,可他不知他一時的反抗,竟會造成她世世莫大的痛苦,這時,他想抽身卻已太遲,無法自她門上走開的他,終於知曉,他早把她放在心底再也挪不開,原來他所不解的愛,早在無形之中躲藏在他的心底。 這時他才恍然明白,原來她的紅繩世世都斷、世世都無法有段良緣,全都是因知情的他世世刻意不與她相見之故,都因他竊看天機,刻意要與宿命抗衡而造成的。 當他明白了這點時,本想反其道而行的他因此一改前態,世世站在她的門上守護着她,直至她在這世被封為後,在未央宮裏因思念往昔而夜夜垂淚,他再也忍不住那份窩藏的情愫,終於走出門扉、走至她的面前,與她相見,與她相愛。 只有一回,無妨吧?他不信這一世她的紅繩還是會斷,他不信,他們不會有個好結果。 但他們的姻緣終究還是斷了。 殘陽落陷在宮檐一角,悽豔的霞光漸遭夜色掩埋,動也不動坐在地上的鬱壘,緊閉着眼,使勁地將身軀已涼的她摟進懷裏,不停在心底責備自己。 為什麼,在她出事時,他沒有守在她的身邊?他怎會讓她遭遇到這種不測? 世世,他都看顧着她,怎麼會在這一世犯下這種疏失沒法留住她?那日,他不該回神界的,他不該離開她片刻,倘若他不走,或許她手上的紅繩就不會斷,或許現在他們已攜手走出未央宮,他們定能夠打破姻緣簿上的詛咒,在這一世長相廝守。 這一世…… “神荼。”他忽然啓口。 “我在這”守候在遠處的神荼,緩緩走上前。 他小心地將懷中的鳳舞放下,“替我看着她。” “你想去哪?”愈看他面色愈覺得他冷靜過頭的神荼,不安地再往前踏進一步。 “陰間” 神荼愣瞪着他,“什麼?”要命,預感果然成真! 不肯放棄的鬱壘,眼中閃爍着幽芒。 “陰差帶走了她的魂魄,我要去把她的魂魄帶回來,我要讓她起死回生。”還沒,這一世還沒結束,他世世欠她的情緣還沒有還盡,要給她的也還有那麼多,他不要再等她下一世的來臨,他要在這世愛她,他不會再讓姻緣簿的詛咒成真! “你瘋了?”神荼聽得簡直要跳腳“你不能下陰界的陰間!你更不能為個已死之人還魂,你明知這是犯神規的!” 打定主意的鬱壘,轉首看向夕陽沉陷的方向,而後,一言不發地跨出腳步。 神荼連忙繞到他的面前,兩手推抵着他的胸口阻止他前進“你忘了嗎?千年前神鬼大戰,你與藏冬大殺陰界之鬼,你要是獨自下了陰間,你絕對會回不來的!” 鬱壘淡看他一眼,繞過他徑自往前走。 “再説……”無法使他改變心意的神荼,奮奪揪抱住他的手臂。“再説只要陰陽邊界不開,就算你神法再高,你又如何能下陰間尋魂?” 腳下的步伐忽地止住,鬱壘怔然地望着説出事實的他。 “讓她走吧。”一頭大汗的神荼,苦口婆心地勸着他。“為了她好,也為你自己想想,放你自己一條生路吧。” 讓她走?鬱壘茫然地轉身看着躺在地上的鳳舞。 不,他不要……可就算不要,他又能怎麼辦? “等等。”當他再次挪動腳步時,早就有所準備的神荼又伸出兩掌攔住他。“你又想去哪?” “回神界。” 神荼兩眉一彎,“回神界乖乖蹲你沒蹲完的天牢嗎?”雖然説,這是不太可能的事,但作作夢安慰自己一下也好。 不得不割捨今生的鬱壘,只能強迫自己退一步求來世。 “我要去求天帝給我時間留在人間尋找轉世的她。”就算在來世他又找到她,她也不會是今生的鳳舞了,但只要是她、只要他的心不變,只要她還是她,那麼一切都無妨,他相信,他一定可以令她再記起來的,她會記得他的。 頭痛無比的神荼撫着額不斷向他搖首,“你已經不是門神了,你不能逗留在人間” “我管不着那麼多。”若是連這點都不能求全,那麼他就回神界逼月老竄改姻緣簿,將他斷了的情緣還來! “你是想連神都當不成嗎?”忍受他夠久的神荼,氣結地一把將他扯過來。 他竟掛着涼笑,“無所謂” “鬱壘,聽我的……”還想勸他的神荼兩眼看向上方忽然出現的燦光,緊張地以肘撞撞他,“鬱壘。” 積藏在心中的憤火,全都在下一刻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來者身上燃起,鬱壘陰冷地直瞪着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神差,憶起鳳舞之所以會死,就是因這個神差叫他回神界一手促成的。 “無論如何,這回你都得給我忍着。”在他繃緊了身子之時,神荼緊緊捉握住他的臂膀,低聲在他的耳邊警告。 “天帝派我來傳話。”對四下視若無睹的神差,冷冷地看向鬱壘。 “他允不允我留在人間尋她?”鬱壘格開礙事的神荼,跨步上前就單刀直入的問。 緊繃的沉默,在幽暗的殿中蔓延開來,鬱壘緊屏着氣息,一瞬也不瞬地瞪視着面無表情的神差。 “千年為限。” 鬱壘雙眼煥然一亮,但未把話説完的神差,又對他哼了哼,“千年一過,你若不回神界,就再也無法返回神界。” “他知道了、他知道了,你請回吧。”不想多生事端的神荼,在神差把話説完後連忙揮着手送客,回過頭來時,卻發現鬱壘走回鳳舞的面前,“鬱壘?” 鬱壘不捨地輕撫着鳳舞已涼的面頰,低首將她密密抱緊她説過,她有個心願……當她死後,她想葬在她最愛的銀杏樹下。 “現在,我帶妳離開,帶妳回去妳最想去的地方……”他顫抖地埋首在她的髮際裏低喃,“妳等我,我定會找到妳的,等我。” 蕩蕩漾漾的川水間,浮在水面上的素白絲紗,伴着披落的青絲,逐水伶仃飄零。 佇立在水間的她,仰首望向今日異樣赤紅的天際淺淺緩緩的川水聲中,傳來了她聲聲的低嘆她是抹陰界最底處陰間的遊魂,不知過去、不知姓名,亦不知自己。千年來,她流連在忘川川畔,試圖想自川水中撈回一些屬於她的記憶。 “許多前塵往事,不是記起來就是好的。”站在岸邊的守川人,多年來總是這麼勸她。“那些傷心的、遭背叛的、刻意想遺忘的,還是消逝在忘川裏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