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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舞馬上放開他,並抱着衣裳退離他三大步。 “快穿上吧。”他旋過身,背對着她走至妝台邊,而後朝身後的她勾勾指,示意她穿好後就過來。 七手八腳穿好衣裳的鳳舞,頂着一頭濕淋淋的發,來到妝台前的小椅上坐下,他隨即捧來乾淨的布巾,擦拭着她的發。 端坐在妝台前,鳳舞直視着前方泛着黃銅色澤的銅鏡,在鏡裏看他為她擦發的模樣。 “怎麼不説話?”擦完了她的發後,他拿來桌上的木梳,仔細梳理起那一頭直曳至地面的長髮。 “你要離開人間嗎?”她幽幽地問。 “妳聽見我與神荼説的話了?”他手邊的動作頓了頓,馬上明白她為何會問這話。 “回答我。”她無心與他計較該不該竊聽這回事,現下她只想知道,身後這個寵愛她的男人會不會離開她。 鬱壘不語地梳着她的發,看着手中纏繞着他指尖的青絲,他想起了在未央宮裏的那夜。 那夜,她的髮絲也是這般依依戀戀地停留在他的指梢間,雖,時間很短暫,但他卻用一千年的時間來緬念,一千年來,他每日每日都在心底提醒着自己,絕不可輕易忘卻他們之間的任何點滴,只因他怕她會在他一個不注意中,就消失在他的回憶裏如此小心翼翼在心中珍藏了她千年,眼看着千年時限即將來到,她終於再次出現在人間了,珍視的回憶不但復活,且更加生動地呈現在他的眼前,這無上的喜悦,是筆墨也難以形容,言語也無法訴盡的,但在他嚐到無上的欣喜之餘,時間卻不能等他,他知道,若他不聽神荼之勸想強行留在人間,那麼,往後他將無法再回神界。 “不,我哪兒也不去。”他抬起頭,目光與銅鏡裏的她相遇。 鳳舞的水眸卻猶疑不定,“但你的同僚説……” 鬱壘將她轉過身面對着自己,取來她的一股發,再將自己頭上的髮髻拆散,也取來自己的一股發,將它們合繞編纏在他的掌心裏“這是什麼,妳知道嗎?”他蹲跪在地上,仰首看着她因沐浴而顯得紅潤誘人的臉龐。 鳳舞靜看着他眼底的深情,不知怎地,鼻尖有點酸。 “結髮。”她用力頷首,試着想把匯聚在眸中的淚壓回去。 “無論發生何事,我會留在人間,留在妳身邊。”他起身坐至椅上,一如以往地將她抱至懷裏“真的?”鳳舞患得患失地攬緊他的胸膛,很怕他所説的這些話,將會有不能實現的一日。 “妳不明白。”他支起她的下頷,微微向她搖首。 “明白什麼?”她惶惑地看他在她唇間印下一個又一個的吻。 “這座人間,我本就只為妳而來。” 他一定藏了些什麼默默觀察着鬱壘的鳳舞,在出發往西尋找記川的這些日子來,她發現,他們愈是往西行,鬱壘也就愈沉默,直到抵達西邊的關門前,以為鬱壘會停在邊關這座小城,是為了打點他們出了大漠後的糧食,但在進了城後,他卻只是待在客棧裏,並沒有出門採買的打算,並時常呆坐在房裏……一言不發地看着她。 直至這夜夜深雪靜,凜烈的霜雪和刺骨的北風都沉睡了,他才在燃燒得盛燦的火盆前抬起頭來,替同樣沒睡的她細心添加了禦寒的衣物後,拉着她來到廂房的門扉前。 “我們要做什麼?”陪他在門前等待了許久,但他卻沒什麼動靜,鳳舞終於禁不住率先打破沉默。 他深吸一口氣,“先陪我到個老地方去。” “誰的?” “妳的,也是我的。”他牽起她的手,與她一同跨進門扉裏僅只一門之隔,霜雪繽飛的寒夜,出現在她兩腳抵地的那一刻,冷風迎面襲來,自温暖室內突來到此地的她,不適地抖了抖雙肩,雙手將身上的衣物更拉緊了些。 然而就在她將自己打點妥帖後,抬首在幽暗的夜色裏望去,她發現他們處在一座小丘的坡邊,在丘頂,有棵葉落盡淨的銀杏老樹,它那盛滿了厚重冰雪的枝椏,在風中顫顫搖動。 一陣更冷的寒意,不受控地自她的心底幽幽竄起,冷得她忍不住顫抖起來,腳下的步伐每朝前走一步,而更大的恐懼,則拉扯着她往後退一步,一進一退間,她的嬌容變得無比蒼白。 “鳳舞?”一徑看着丘頂上方那棵銀杏樹的鬱壘,在回過頭來時嚇了一跳。 小臉上淚水成行的鳳舞,抖索着身子,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他好不忍。 “怎麼了?”他忙將渾身冰冷的她拉過來,“是哪疼或哪不舒服嗎?” “不知道……”她以袖拭着淚,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忽然如此含悲欲淚“眼淚就這樣不聽使喚掉下來了……” 鬱壘的眼眸掩上了一層黯然,他思索了許久,總算是逼自己破釜沉舟。 他的聲音幾乎被吹散在風雪裏,“當年,我將妳葬在這” 忙着拭淚的鳳舞赫然抬首,怔怔地看着他在黑暗中看不清的臉龐。 “千年來,我常來這看妳。”他邊説邊走上丘頂,來到樹下的一座小墳前彎下腰,伸手撫去堆積在碑上的厚雪。 遭到猛烈撼動的心絃,在鳳舞心中造成極大的驟響,嫋嫋餘音,令怔愕的她幾乎聽不清他方才所説的話。 先是抗拒、不信,但鬱壘臉上的傷心是那麼分明,令她無處可躲可逃,令她只能措手不及地接受事實,她不停抖索着身子,踩着艱辛的步伐,一步步走上前,愈是往前,慌亂無章的心音愈是壯大,就在她認為她再也無法負荷時,她看見了樹下那座小小的墳。 模糊的光彩蒙去了她的視線。 翠綠的枝葉,在燦燦的陽光下招展着,一名扎着望仙髻的女孩,合着長長的眼睫躺在樹下酣然入夢。 黃葉葉落翩翩,穿上黃綢裙的小小少女,正在如雪的落葉間,快樂地旋舞漾出銀鈴似的笑音。 葉落秋盡,落了一地的黃葉間,神色傷悲憔悴的鬱壘,正蹲跪在一座碑前,撫碑喃喃地在對它説些什麼更多片段的光景流曳過她的眼前,但太快、太急,她捉不住,耳邊陣陣繁嘯的音律刺耳得讓她忍不住想掩住耳,阻止那份龐大的心痛來襲“千年前,我是妳所住之地的門神,我──”站在碑前的鬱壘沉沉地開口,語未竟,她已一骨碌地撲至他的身後。 “別説了!”她緊緊將他摟住,想摟住這看來是如此傷心的背影,想摟住他一直藏着不説出口的心痛。 “妳不是很想知道往事?”他轉過身,捧起她窩在懷中不肯抬起的小臉。 鳳舞凝望着他,對他點了點頭,又忙不迭地搖首。 現在的她,不想知道此刻他們兩人之外的一切往事,她不願去想象,他有多麼緬懷當年他是如何與她相愛,她更不願去想象,當年,他是帶着何種心情將她埋葬。 他的指尖輕撫過她的額際,“來到這裏後,有沒有記起些什麼?” 有,但她不想説在她所看見的那些光景裏,她不知那是不是她殘存的回憶,在那一片片流逝得太快的光景中,有繁華綺麗的宮樓殿宇,有月光下相擁的戀景,有他,也有她,還有他們兩人在燭火下相依相偎的景況,可是那一幅幅看來像是快樂的畫面,卻讓她忍不住覺得鼻酸,尤其在後來流光片影裏的那座墓碑出現後,她更是閉上眼不忍去看。 她央求地搖着他的手臂,“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?” 鬱壘低首瞧了她逃避的模樣一會,“好,咱們再到另一個地方。” 這一回,沒有門扇可提供信道,於是鬱壘讓她騎坐在伴月的身上,在枯樹上伸指輕點,為他們開了一道門,進去後,數之不盡的種種風景,在他們面前攤展了開來。 在這條往西的路上,他們走過嗚咽山、嘆息河、汲淚坡,走過奈何峯的此峯與彼峯,愈是往西,景色也就愈改觀,原本漫天的風雪褪去了,替換上的,是一眼無法望盡的黃沙大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