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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的雙人舞
五個月前,巴黎。
八月底的一個早晨,芭蕾舞團到達巴黎戴高樂機場。夏末的陽光穿過機場的玻璃幕牆照進來,落在這樣一羣人身上,俊美優雅,腳步輕盈,趾高氣揚。Han Yuan走在隊伍中間,是男演員中唯一的亞洲面孔,沒有笑容,也不講話。
當天晚上,媒體採訪之後,劇團經理告訴他們中的幾個人,有一本時尚雜誌想要找他們拍幾張照片,做一個“時尚與文藝”的專題,構想其實很簡單——模特們穿舞衣,舞蹈演員穿Prada、Tim Hamilton或者Ute Ploier〔1〕。時間是次日下午四點鐘,約在城西的一個地方。
第二天,Han和他的同事們一起如約去了那裏。那是一座古典復興主義建築的頂樓,內裏的裝飾卻是徹頭徹尾的現代風格,白色房間,適合跳舞的淡黃色櫸木地板。紅髮的女助理把他們領到更衣室換衣服。Han站在簾子後面,隱約聽到外面傳來講電話的聲音,是個年輕冷淡的女聲,一連串的法語,他只聽懂了最短的一句:“這不是真的……”抱怨的口氣,説完就是把電話扔到桌子上的聲音。
等他從更衣室出來,房間另一頭靠窗的地方已經擺開了一張半米寬的白色長條案,一個穿芭蕾舞衣的年輕女人站在上面,兩條胳膊抱在胸前,扭頭看着窗外。攝影師叫她Ballerina(芭蕾舞演員),彷彿她生來就是個舞伶,現在,將來,以及過去。他看到她鐘形紗裙下面的小腿和足踝,裹着白色不很透明的緊身襪,肉粉色足尖鞋的緞帶綁在腳腕最細的地方。他突然有種感覺,許多年之後,有一天,他認不出那張臉了,也一定認得出這雙腳。
他站在原地,條案上的女人轉過頭來,目光落在他臉上,愣了一下,然後低下頭,説了一聲“他媽的”,聲音很輕,語氣出奇平靜。他也很快地低了一下頭,忍不住牽動嘴角露出一個短暫而冷淡的笑。在那之前,他從來沒想過,如果他們有機會再見,相互之間會説些什麼,即使想過也肯定猜不到她會説“他媽的”,而他會默不做聲地冷笑。
攝影師一隻手端着照相機,有點不耐煩的樣子,提高聲音對他説:“請到這裏來好嗎?”然後,又對桌子上的女人説,“請豎起腳尖。”
他記得自己走過去,説了一聲“對不起”,不確定是對誰説的——攝影師,還是桌子上的女人。隨後的時間,他任人擺佈,眼前始終不變的是條案上那雙穿足尖鞋的腳。他一直沒有抬頭看她,因為那不是攝影師要他看的地方,也因為不敢,即使不看,他都已經覺得喉嚨哽住了,如果這個時候講話,聲音都會是不一樣的。
眼前的那對腳尖豎了很長時間,直到攝影師説:“好,可以了。”一隻手伸到他面前,他伸手握住,她從條案上下來,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音,像排練了一千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