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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去的幾個月裏,所有認識他的人都以為他分不清現實和想象,活在混亂和痛苦裏面。而事實上,對他來説,這卻是他記憶中最寧靜的一段日子。時間好似被鯨魚吞噬,他在黑暗的消化道深處生起一堆篝火,海底生物的骨骼、潮濕的木柴在幽幽藍焰裏噼啪作響,照亮周圍的一小塊地方,視力可及之處彌散着煙味、火藥味,以及海水的腥鹹。他只是他自己,沒有別的什麼。一切都停滯下來,他第一次有時間也有精力想一些事情,他的過去、將來,以及他的那些夢境。
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,他反反覆覆地夢到自己殺了人。他從來都記不起殺人的原因以及過程,只有結果,夢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死了,有時候是一個,有時候很多。他看到自己用鎬棒撬開地板隱藏屍體,或是去陌生的地方丟棄死者的頭顱。漫長的旅途,頭顱在他的揹包裏逐漸萎縮,卻仍然能夠開口告誡他:“你逃不掉的。”
他意外地發現自己並不覺得害怕,只是盡一切可能在別人面前拼命掩飾罪行,那些他愛的,他不愛的,他覺得無所謂的人,以及其他所有受不起驚嚇的人。他們發現他的秘密之後,臉上出現的駭然的表情才是最讓他恐懼的東西,一次又一次地讓他在半夜裏驚醒。
半個小時之後,Han從醫生辦公室出來,經過底樓休息室的門口,不經意地朝裏面掃了一眼,又看到了那頂紅帽子,這回是塞在一個黑色托特包裏,露出大半。那隻包隨隨便便地放在地上,旁邊的平絨沙發椅裏窩着一個黑頭髮亞洲面孔的年輕女孩,正低頭看一本書。可能是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,她抬起頭朝他站的地方看了一眼。沒有對視,他收回目光繼續朝前走,留在腦子裏最後的印象是她腳上穿的鞋,那是雙半舊的運動鞋,平實而舒服。他對自己説,所以她可以那樣輕快地走路。那個時候,他腦子裏總是反覆地轉些毫無意義不知所謂的念頭,這一次也是一樣的。
一個星期之後,差不多的時間,他又看到她,這一次是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口,正和一個住院的女孩子講話。之後的幾個禮拜,她都來了。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,他總在等着她出現。她從來不在週末來,有時是星期三,有時是星期五。但是,就在他開始想當然地以為,她每個禮拜都會來的時候,她突然就不來了。
就這樣一直到三月末,他又在休息室看到她,旁若無人地躺在靠窗的長沙發上。那天是初春難得的好天氣,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身上,她戴着一副遮掉半張臉的太陽鏡,看不出醒着還是睡着了。沙發旁的地毯上丟着一部手機,正在放音樂,一段熟悉的提琴曲,從細小的揚聲器裏傳出來便立刻飄散了。他以為那是某支斯特拉文斯基的曲子,走近了仔細聽卻又不是。
他想不起來,便看着她問:“這是什麼曲子?”那是個極其普通的問句,卻是他四個月以來第一次主動開口講話。
她轉過頭,撐起身體,伸手把太陽鏡推到頭髮上面,午後的陽光讓她眯起眼睛。她看着他,看了幾秒鐘,沒回答他的問題,只是對他笑了笑,説了聲“你好”,就像一個熟識的朋友。
他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,覺得很久以前就曾見過她,“我們從前見過嗎?”他問道。
“當然。”她回答,“我們遇到過幾次了。”